青年作家曾铮的《永生剧场》是一本非常独特,非常年轻,也非常有意思的华语小说。
说它独特,是因为它没有遵循大多数华语作家所青睐的现实主义的创作路数;说它年轻,是因为它没有去书写华语文学常见的历史变革与时代史诗;说它有意思,则是因为它将生命与死亡,自由与束缚写得妙趣横生。
那到底《永生剧场》在写些什么?
如果必须用一个标签来定义这个故事的话,那“哲理小说”或许是合适的。《永生剧场》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小说中无处不在的哲学思辨,它是一本毫无疑问的哲理小说,无论是小说核心探讨的关于永生与死亡的话题,还是其他关于幸福、自由以及自我的探讨,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同时《永生剧场》的上述特征也是针对读者的一种“挑衅”,小说中无处不在的哲思是理解故事的难点所在。曾铮在故事中说,“生命是一种不适”,而他的创作,则似乎是令读者感到不适。
这也正是20世纪之后,诸多作家(尤其是现代派作家)试图做到的。一如英国作家金斯利·艾米斯所说,如果你写的东西不能惹恼别人,我认为写作就无甚意义了。
大量的哲学思辨并非是理解《永生剧场》唯一的难点。除此之外,小说中还充满了各种瑰丽奇异的想象,同时还有大量与希腊神话以及西方经典文学的互文,这所有的一切都赋予了这部小说更高的文学性,同时也向我们读者提出了更高的挑战。
还是先来说说《永生剧场》的故事框架吧。小说讲述的是少年三月在一座剧场小镇的遭遇,三月是故事的主人公,同时也是小说中唯一具有名字的角色(如果“三月”可以作为名字的话),其他角色都以他们的外貌特征或者说从事的职业来命名,比如钟表匠、教宗、巫婆等等。
这一细节应该引起读者的警惕,其中的寓言意味再次验证了它哲理小说的属性。
三月进入剧场小镇之后,就与父亲失散了,他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去寻找父亲,但都失败了,甚至他都无法离开这座小镇,只能顺应小镇上演的各种戏码。
在这里,曾铮将小镇设置为一个剧场,这个设定也颇有意思,顺着后面的情节,我们会发现,正因为小镇是一个剧场,后来的种种戏码乃至各种离奇的故事也才得以上演。而且,让我们做一次不负责任的联想,剧场这个设定也出现在了另一本著名的哲理小说《荒原狼》当中,或许这也是一种互文?
上面说,无处不在的哲理思辨是《永生剧场》最鲜明的特点。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不妨来看一个故事中出现的细节,及其哲理内涵。
小说中有一位主要人物钟表匠,他制造了整个小镇的钟表,并让这些钟表精确无比,总会在同一时刻响起,结果钟表的共振引发了一场大地震。
这是一个非常荒诞的情节,但其中的哲学寓意却是深刻的,曾铮在书中这样写道,“最危险的并不是早晚,而是全都,太过整齐划一会带来灾难。”
小说中另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是对巫婆以及民众的审判。熟悉女巫审判的读者应该能看得出来,这一情节无疑是对女巫审判的戏仿。但这一情节的意义却并不在于回顾历史,而是在警醒当下。女巫审判并未真正过去,而是以一种改头换面的方式一次次卷土重来。
小说中这样写道,“在真正的圣徒面前,争辩毫无意义,若这圣徒身后还跟着一群信仰的追随者,他们将轻易淹没任何一种不同的声音。”
这种对信仰的偏执引发了一场群体的狂欢,任何不被疯狂感染的个体都将以罪人的名义被献祭。
在这里,我们似乎还能看到另一本哲理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影子。昆德拉在那本书中对媚俗进行了一场深刻剖析,认为媚俗是一种心灵的专制,而理智的反对只能招致攻击。
《永生剧场》附和了昆德拉的观点,因此在小说中这场对巫婆的审判中,隐含着一种信仰的媚俗,它们最终淹没了任何一种不同的声音。
上述情节足以证明《永生剧场》确实是一部哲理小说,但事实上我们尚未触及这本书真正的哲学内涵。一如书名“永生剧场”所言,这本书真正探讨的是永生与死亡,这也是唯一贯穿整个故事的主题。
曾铮在小说中,借大团长与死神的对话推进了他对于永生与死亡的思考。
小说中说,“永生者从未真正生活,而我们之所以会死,正是因为我们记得,自己曾经活过。于是,他理解了,死亡从一开始就潜伏在生命里。死亡是生命的证据。”
这一观点或许会让人想到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写下的那句名言,“死并非生命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在小说中,上述对于生命与死亡的阐述并未能说服追求永生的大团长,大团长绞尽脑汁地想要战争死神,实现永生。
在小说最后,他似乎也真正做到了,它让整个小镇的人都实现了永生,代价是失去自由。但这又引发了新的疑问,如果失去了自由,我们又该如何定义生命?
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指向了《永生剧场》最终的主题和内涵:生命本身就是知觉与世界的冲突,是对世界感到的不适,是一种反叛,而不是“时钟里的齿轮”或者“乐园里的沙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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