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自己和魏风洲,就是现实版的袁湘琴与江直树。
直到我的江直树,遇见了比我更笨的袁湘琴。
从高中第一次看到他作为级部第一站在领奖台上开始,我仰望了魏风洲整整七年。
大学毕业后我就一脸甜蜜地带着肚子里的宝宝住进了他家,周围的朋友都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追上了他。
魏风洲,以全省理科状元的身份考进了 p 大医学部,成为了业界泰斗蒋教授的得意门生。最重要的是,相貌也是难得的帅气。
本以为这一生就能从此与他平淡而幸福地相守到白头,我却在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撞见了他在治疗室里与年轻护士不堪的场景。
亲手做的便当掉到地上了。纪念日的爱心小熊掉到地上了。我掉到地上了。
再醒来后他一脸愧疚地告诉我,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那个小护士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只一双动人的眼睛笑眯眯的。她给我挂着营养针,然后告诉我,魏风洲只是受够了一辈子在爸妈的安排下生活。
听爸妈的话考 p 大,听爸妈的话学医,甚至与我结婚,也只是因为他爸妈非常喜欢我。
精神恍惚地从天台失足跌下去的时候,我默默地想,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他了。
可上帝总是很幽默。
我重生在了十七岁那年高二的语文课堂上。
「沈烟树,下课要交了,你的表填好了没有?」
02.
「啊?什么……」我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这是哪?原来我也有资格进天堂……」
「你疯了?」声音的主人闻言,拿着自动铅笔不由分说狠狠敲了下我的脑袋。
我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头,这才定了定神,向身边看去。
这……这不是我那个喜欢阴阳怪气的学霸同桌夏言吗?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联系了,他怎么在我旁边?我在做梦?
「你……呃……你这校服是……夏言,今年是二零几几年?」
「二零一三。」他颇有些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压着声音道,「我求你别卖呆了,赶紧填分班志向表,你学文学理?」
我顾不上思索这是怎么一回事,随着他的手指看去,课桌上果然有张分班表,不过已经被我的口水濡湿了大半。讪讪地瞥了他一眼,果然,夏言正试图用嫌弃的目光把我凌迟。
学文还是学理……
印象里,当初我文科学得还不错,不过化学、物理从来没有及格过。但为了跟魏风洲分到一个班,我毅然决然地选了理,也就从此毅然决然地与重点大学告了别。
我用手背拭了拭纸上的水渍,认认真真地写上一个大字:文。
「交给你是吧,给你。」
不管这是梦还是什么,这一次,我一定要离魏风洲越远越好。
「你恶不恶心?」他蹙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把我湿漉漉的志向表拎到桌角,然后顺手从我笔盒里拿了根黑笔,也唰唰唰填着什么。
我的脑袋好奇地往他那里凑了凑。
「啊?你也学文?!」
「沈烟树!我忍你很久了!」
一个粉笔头唰地一下打到我脑门上,伤上加伤。
「你能不能别再打扰夏言听课了?把你俩分到一起是为了让他先进带动后进,不是为了让你把他从年级第一的位置上扯下来的!」
黑脸膛的语文老师死死地瞪着我,我想起来了!高中时候因为他眼睛太大眼白太多,大家还给他起了个昵称「卫生球」。
我老实地低下头翻开了语文书,心里却在想着刚刚夏言的志向表。
记忆里他是选了理科啊?高三那年,理科的级部第一与第二的宝座,一直都在他和魏风洲两个人之间轮换。
有时候他考得比魏风洲好,我还会偷偷画小人咒他考试拉肚子……
「你选文科好可惜啊。」趁卫生球不注意,我用书遮着脸,悄悄侧着身说道。
「有什么可惜的?瞧不起文科啊。」夏言依旧看着黑板,但似乎含了微微一缕笑意,「我对法律也很感兴趣。」
哦,这样就对了……我脑子里浮现出周星驰电影里油嘴滑舌的恶d状师,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确实很符合他的性格。
下课铃刺耳地鸣叫,夏言突然使劲往前挪了挪椅子,与后桌空出了一个人的间隙。
「你……你要挤死自己?」
「你不是每个课间都要去看你那个什么所谓的男神吗?」
之前好像确实如此……我每天下课都会假装去走廊尽头打水,在经过一班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偷偷从他们班后门玻璃看几眼魏风洲。
可是现在,提到这个名字,我就生理性地恐惧……与厌恶。
「能不能别提这茬了?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我飞快地往他手上一抢,「笔还我!」该死的夏言,自己不带笔,天天蹭我的用,还看都不看我笔袋里平时刷题用的国产笔,净盯着我为数不多的几支百乐下手。
「那我今天发发慈悲,帮你把水接了吧。」他也不恼,拎着我的水壶便走。
我没心思关注他今天一系列与我记忆里人设严重不符的诡异举动,双目放空,手中刚刚抢回来的笔无意识地在书上写写画画。
翻来覆去,却只有三个字。
魏风洲。
03.
十六号分班之后,由于我们班主任卫生球教的是语文,我们班便理所当然地划成了文科班。
除了班里原先选文科的同学以外,还加进来了不少其他班的人,其中就有几个原一班里魏风洲的同学。
回到高中之后,我每天勤勤恳恳刷着我的五三。
虽然有了前世的记忆,本质上相当于复读,但高中底子太差,数学是怎么也搞不明白,偏偏老师还因为我们班优生多喜欢拔高,天天上课急得我抓耳挠腮。
以前一有不会的题,我就赶紧喜滋滋地跑去问魏风洲。
无论听不听得懂,我都会摆出一脸崇拜的样子夸一连串彩虹屁,只有在这个时候,魏风洲的眼神里才会有一丝松动的笑意。
「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就直接问我。别成天在旁边哭丧个脸一声一声叹气,我都被你搞晦气了。」
夏言靠过来看了一眼我密密麻麻的草稿纸跟改过 n 次的答案,发出了一声冷笑。
「哦,那你教我,选择题第十五题为什么选 c 不选 d。」
「第十五题?你放弃吧,以后选择题第十五题和填空题最后一题你都空过去,后面还能省出点时间写大题,也就不至于一百五十分的卷子考七十六分了。」
我愤恨地看着他那张冷漠的臭脸。
「谁求你教我了?!等着看吧,这次期中考试,我不考到年级前五十都不是人!」
「扑哧—— 」
熟悉的声音。
我的脑后传过一阵凉意。
果不其然,夏言已经在我之前把头扭了过去,冲着那声音的主人说:「魏风洲,你笑什么?」
站在后门的魏风洲没有答话,眼睛看着别处道:「封菱,数学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抱卷子。」
「哦哦好……」
「喂,我跟你说话呢。刚才,有什么可笑的?」
夏言今天抽什么风?听得我一阵尴尬,胳膊上的汗毛根根耸立。拜托了,谁都行,把这个诡异的场景切掉吧。
「没什么,就是觉得她说的话有点不切实际。有目标是好的,为了面子吹下牛,就有点可笑了。」魏风洲转过头来,也是一本正经的表情。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知道体谅别人的感受。也许……只是不想费力去体谅我的感受。我微微低下头,心中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恨意,只感觉到无比的疲倦,希望他能快点从我们班消失。
本来课间在推搡打闹的同学,也都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伸长了耳朵,有意无意地往这边聚拢。
座位前方的两个一班女生遮着嘴偷偷望着我笑,我知道她们一定是在说我今天已经在魏风洲的嘲讽里彻底沦为了人人可踩一脚的笑话。
算了,我无所谓……我学我的习,好好考我的大学,继续我新的人生就好了……笔尖却在纸上微微颤抖,画出长长的错乱的痕迹。
「她没有吹牛。」夏言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我惊异地看过去,目光对上的却是他意气风发的侧脸。
「这次期中考,年级前五十,一定有她的名字。魏风洲,你敢不敢d?」
一万只羊驼在胸中的草场里吐着白沫奔腾而过。
我默默抬头看了看天,老天爷,请问我还有重生第二次的机会吗?
「我没那么无聊。她的成绩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风洲,跟他d嘛,不吃亏的。」那个叫封菱的女孩声音很甜美,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好听,「让她输了之后,再也不准去打扰你学习,以后不就清净多了吗?」
我满含怨念地看了她一眼。平时又跟你没什么仇,至于连数学老师办公室都不去,守在这里给我落井下石吗?
「好,我要是赢了呢?」始作俑者夏言居然还兴致勃勃,「如果我赢了,就请你当众给沈烟树道歉,承认你之前的所作所为,非常没有礼貌。」
我好像明白夏言今天发什么疯了。
学霸之间的瑜亮之争,互相都看不顺眼,拿我当活靶子给自己争面子……
果然还是十几岁的高中生。我痛苦地吸了口气,「那个……作为当事人,我能不能发表一下意见……」
「好,一言为定。她要是能在一个月内提升三百多个名次,我不仅给她道歉,还要去请教导主任在年级大会上通报表扬呢。」
魏风洲似笑非笑地说完这句转身就走,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夏言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懒洋洋地望着我:「放心,我不是那么没有担当的人,这个月我帮你补习。」
「我其实赢不赢的真的无所谓,要是输了也就丢点脸,我真的不想跟他……」
「你敢丢我的脸,我就把你劈成柴烧了。」他笑眯眯地从我笔袋里拣了支笔,「刚才问第十五题是吧,哪里不明白?」
我攥了攥拳头,忍住了想打他的冲动。
谁要你自作主张,把我和那个**再次扯上关系?
「赢了可以给你出气,输了的话也正好跟他划清界限嘛。」夏言轻轻道。
说得也对……这家伙平时看起来情商挺低,这时候怎么像开了读心术一样?
我努努嘴,故意不置可否,「输了就是你教学质量有问题,到时候你全权负责。」
「教学对象是白/痴的话,我就算是高斯再世也很容易对牛弹琴吧……」
04.
我每天六点多就到食堂拿俩茶叶蛋,然后跑去空无一人的教室背书。
上辈子虽然学习垫底,但总也见过努力的同学什么样。更何况我也不是木到人神共愤,初中是学校的前几名,拿了指标生的名额进的这所全市最好的三中。
谁知道进来之后会天天被不擅长的理科和学神一般的同学轮番打击,最后导致我和魏风洲之间的差距仿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令人奇怪的是,往日喜欢卡点来的那个学霸同桌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也开始天天一大早就来上学,还硬要蹭我一个茶叶蛋吃。
「你来了之后也不学习,趴在那睡觉,那你来这么早干吗?」我绝望地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地把我的蛋剥了皮搁进嘴里。
「以后每天多拿几个茶叶蛋,我一个根本不够吃。」他置若罔闻,擦了擦嘴,悠闲地望着窗外,「我家门口的公交车时间表提前了半个小时,你以为我想来这么早?」
以前看你都是天天打车来上学,什么时候坐过公交车?我摸了摸没吃饱的肚子,给了他一个白眼。
「还剩二十多天,要是不想丢脸的话,可得抓紧了。」
「还用你说啊?」我沮丧地努努嘴,「可是要补的东西太多了,我拼命学也学不完啊。」
「你为什么不挑重点看一看?」
我迷茫地抬起头,「重点?什么是重点?」
夏言无奈地扶额,「这样吧,我给你把各科重点整理一下,明天给你。期中考试难度应该不大,按我教你的方法学,有进步应该没问题。」
「你教我的什么方法?」我再次迷茫地发问。
「……」他弹手指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以后每节自习课要做什么,全听我指挥。下课也不许到处乱跑,我让你怎么学就怎么学。记住了吗?」
一看连学习计划都不用自己操心,我使劲点了点头,露出了淳朴的笑容。
「……别笑了,看着瘆得慌。」
「那我现在干吗?」
「上第一节课之前……」他拿着我的数学书勾勾画画,「早自习把这几道题做一下,不会的再问我。」
「书上的原题?」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考试怎么可能考原题啊?」
「你听我的就行,这几个都是出题重点。」夏言凑在我的耳边耐心地轻声道。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脖子上,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默默往座位里面移了移。
「你高一的政治书呢?」
「高一一结束……我就扔了……」
夏言无语地看着我,「就知道。用我的吧,重点给你画好了。」说着把一本书扔到我桌子上。
学霸就是学霸,用了一学期的书整洁得像新的一样,连折痕都很少有。
我翻开第一页,扉页上「夏言」两个字下面,用瘦金体题了两行诗:彩云回首暗高台,烟树渺吟怀。
我摸了摸脑袋,「好巧啊,你书上的这两句诗里面正好有我的名字!」
他突然一把将书夺回,把扉页用尺子比着裁了下来。「你不说我也没注意,太晦气了,怪不得我高一期末政治考那么糟。」
「讲点理成吗?」我不满地嘟囔着,「还不是你自己写的!」
这天晚自习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为了赶在回宿舍前完成夏言布置给我的五道数学大题,我连晚饭都只是吃了便利店的奶黄包。
头顶的灯闪了两闪,整个教室毫无征兆地陷入一片漆黑。
停电了吗?同学们或惊呼或欢呼,刚刚还安静的空气瞬间充满了喜气洋洋的味道。
「同学们不要慌不要乱,刚刚收到通知,学校附近修电缆,这次停电可能要到明天早上……大家收拾好东西提前放学,需要通知家长来接的到我这里借手机……」班主任出现在门口,用浑厚的方言宣布着提早放学的消息。
我却满脸愁容,宿舍也停电,那我晚上的任务还怎么完成啊……
「喂。」黑暗里一个慵懒的声音悠悠在我耳边响起,我差点没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你干吗?!」
「我要走了,你晚上有地方学习吗?没有的话可以去我家。」
「去……去你家?」
「嗯,我爸妈不在家。」
这……这……这要干吗?我警惕地紧了紧衣领,「孤男寡女的,我去你家多危险啊……」
「你有病啊沈烟树?」夏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堂妹是咱们学校初中部的,今天停电,刚刚发短信给我说她晚上要去我家学习。你爱来不来,还孤男寡女,自作多情……」
「哦……那我去去去!」我在黑暗中狂点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你晚上能把白天的题给我批批吗?」
他这才嗯了一声,心情仿佛阴转晴的样子,「等学到十一点,你跟她做伴一块回宿舍就行,也省得我去送她了。」
05.
「第五题最后结果我蒙对了,但是过程不会,这种会给我分吗?」
「结果不重要,我把过程写一遍给你推导一下,你一定要记住是怎么推的,应付这次考试就够了。以后再多练习一些变形题……」
夏言讲着讲着,发现我正朝着客厅茶几上一包未开封的方便面狂咽口水。
「饿了?」
晚上只吃了一个奶黄包,能不饿吗?我委屈地点点头,期盼他把那包方便面施舍给我。
「等着,给你煮。」
「啊?不用不用,**啃也行……」
他瞪了我一眼,我便知趣地把剩下的话吞了进去。唉,寄人篱下,连吃个方便面都要看眼色。
「好吃吗?」
「嗯嗯。」我嘴里塞着面,含糊不清地边咀嚼边发声。
「哪里好吃?」
我警惕地瞄他一眼,把面咽了下去,清清嗓子:「面条筋道,面汤也非常鲜,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方便面!」
夏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批我的作业。
「堂哥!夏言!快点开门,累死我了……」
「我去开门,你接着批我作业吧。」我拍马屁地颠颠跑到门口。
门外很快闪进一个娇小的人影,没穿校服,身上罩着一件粉色的棒球服,随着换鞋的动作,棕色的马尾垂了下来,挡住了脸部。
「你好,我是你哥的同学……」
「哦,你好,我是他堂妹,夏清沉。」来人这才抬起一张莹白的小脸,笑意盈盈地对着我。
夏清沉?
我看着那张还充斥着几分稚气的脸,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在哪里见过呢?
「哥,什么东西这么香?我也饿了……」
「锅里有,自己去盛。」
「愣着干什么?坐过来,我给你讲讲这道题……」
「哥,你女朋友啊?」夏清沉端着面从厨房出来,笑嘻嘻地坐到餐桌边。
「哼,女朋友,就她?」夏言斜了我一眼,「而且,人家有男神的,对不对啊?」
「男神是谁啊?不会也是……」
「没错,就是你崇拜的那个魏风洲学长——」夏言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
「哎呀!坏了坏了,又一个劲敌。」女孩不满地噘起嘴。
劲敌?算了吧。
我苦笑了一下,我是斗不过魏风洲的各种仰慕者的,连结了婚都有挖墙脚的。
我已经用自己和孩子的命为自己的强求付出了代价,这一世,谁愿意接这个锅谁就去吧。
想到这里,心情瞬间低落下来,突然没了跟他们继续自习的心情。
「先走了,你们继续。」
「等等……我送你!清沉,自己在家关好门啊。」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我拎着书包快步出了门。
06.
放榜那天,我挤在公告栏的人群里,从后往前找自己的名字。
文科第四十六名,其中语文和英语单科名次都在前二十,往日最拖后腿的数学也居然考到了第一百零一名,一百一十六分。
这辈子加上辈子,高中考过的最好名次。我好不容易按捺住在众人前尖叫雀跃的心情,回班的脚步都在发飘。
「我……」
「知道了,进步了这么多,也是意料之中嘛。」他好像比我知道得还要快,在座位上悠闲地翻着书。
夏言那张平日令人牙痒痒的臭脸,在我眼中都格外可爱起来。
「记住了,」他屈指轻轻击了一下我的脑袋,「这次考试成功只能说明我押题押得准,只是速成,数学依然是你的软肋。回去要好好把我后来给你划的范围都做熟才行。」
「好,都听您的。」我给了个谄媚的甜笑,决定为了我新人生的前途,说什么也要抱紧大腿。
「沈烟树,有人找。」
夏言与我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指了指后门。
我还沉浸在进步神速的喜悦中。级部八百余人,分文理后文科也有近四百人。从高一期末级部统考的三百八十多名到这次文科班统考的四十六名,着实比我预期的还要再好一点点。
我也整了整衣服,故意慢吞吞跟在夏言后面,满脸却是藏不住的得意,朝教室外走去。
「还挺守信的嘛。来道歉的?」夏言扬着眉。
「她进步了三百多名,你这次却只考了文科第二名啊。」魏风洲似笑非笑,「看来为了辅导她,还真是花了不少心血。」
「废话少说,答应的道歉,该兑现了吧?」
「好,沈烟树,对不起。没想到,你也不是蠢得一无是处嘛。」
刚刚还兴奋的情绪被一盆冷水浇灭,我为什么要憧憬在这种人面前扬眉吐气?还不是又给人家嘲笑我的机会?我攥了攥拳头。「说完了吗?没事我先回去了。」
「这么着急干吗?就算考了级部前五十,以后也很难跟我上一个大学吧?」
「谁说她要跟你上一个大学了?」
「不是吗?不然你问问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学习?」
「魏风洲,这是我的成绩、我的人生,我怎么样,你好像没什么资格来评价。」
魏风洲的眼睛黑洞洞的,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就你这脑子,是不是抄的都难说。」
啪!
他皱了皱眉,微侧过脸,左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个掌印。
「沈烟树,你疯了?!」封菱在一边尖叫。
我甩了甩由于太过用力而灼痛的右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魏风洲。
「最好别太自以为是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回班,我的手心已经被自己掐得发白。
这一巴掌宣泄的是我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懑。重生以来,我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为了仇恨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我每天一遍遍劝自己,上天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我再次为别人而活的。
魏风洲,我已经努力在淡忘过去的一切,你最好……最好不要再来招惹我。
07.
「周六学校组织爬泰山看日出,大家都去吧?不去的同学到我这里报备一下……」
「老师,我有事,我请假……」我停下做英语周报的笔,弱弱地举起了手。
「她没事,她不请。」夏言一把将我高高举起的胳膊拽下来。
「你干吗?我周末还要补课呢!」
「知道你现在想用功,但是英语阅读上怎么说的来着?」他拿过我的笔点了点报纸,「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
「那我也不想去,爬山太累了。」
「我替你背包,可以了吧?」
我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寒战,「大哥,你突然对我这么好干吗?」
「别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让你多带点吃的。」
于是周六下午,我满含怨念地啃着食堂买的凉包子,登上了去往泰山的学校班车。
几个小时的大巴,坐得我头晕眼花,车窗又打不开,我差点吐在车里。
「你能不能别一副要吐的表情,看得我也恶心……」夏言有气无力地推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他的脸色竟然比我还苍白。
「挺挺啊,老师说马上就到了。」
「我……我不行了,你跟老师说,我过会儿跟着最后的班级上去,你跟……呕……」
我绝望地看着夏言对着我的包一顿狂吐。
「大哥,包送你了,我要是从泰山上下来还没累死的话就给你带点药,你加油。」说罢,我捏着鼻子飞快地溜下了大巴。
文科班的同学我上辈子一个都不认识,这辈子刚开学只顾埋头刷题也很少跟周围人说话,我第一次觉得身边缺少了夏言的念叨,一切都有点怪怪的。
「同学,你没带手电筒啊?用我的吧!」我凑到一个面熟的女生旁边,主动搭话。
「呃,谢谢你,我跟她是一起的,不用了。」她指了指旁边的封菱。
「没事没事……」
我自觉地走开。一个人爬泰山真的有点无聊,要是过会儿能有机会碰到上辈子理科班的朋友就好了……
爬到了半山腰,我已经不知不觉有点落后,身后的同学已是稀稀拉拉。偏偏在这时候,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可能是下午吃的包子有问题。
过会儿出来不会就跟不上了吧?我按着绞痛的肚子暗暗叫苦,犹豫再三,还是冲进了厕所。
在厕所待了二十多分钟,我忐忑地冲出来,大部队果然已经无影无踪了。看着黑漆漆的山石,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手电筒。
越往山上走,风就越大。我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卫衣,腾出了拿登山杖的手,紧紧地捂着领口,以防冷风从脖子灌进来。
可是没了登山杖的扶持,台阶又窄又陡,我重心不稳,脚一扭便朝后跌去,心中猝然凉透,暗道,这回完了。
背后却突然出现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我。
我睁开紧闭的眼睛,手电筒早就丢到了一旁,面前的人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晃了两晃,似乎有些眼熟。
「小心点。」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皱着眉头使劲挣开了魏风洲的手。
他一扬眉,「看你自己掉队了,还以为被我拒绝了想不开要寻短见呢。」
「你有毛病吧?」
「注意点礼貌,特别是对你的救命恩人。」
「你不救我,我也不见得就摔死了。」我瞪了他一眼,拔腿就走,左脚踝处却一阵钻心的剧痛。
「怎么瘸了?」
「要你管。」
「我背你?」
「我自己能走。」
「我扶你吧?」
我站定,蹙眉看着他:「我上次跟你说过了,以后不再缠着你,你也离我远点,不行吗?」
「你这个脚一瘸一拐,这么个走法,肯定是赶不上大部队了。我直接带你往回走吧。」
魏风洲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把我的胳膊搭在他脖子上。
我仰头看了一眼,「快到山顶了,我过会儿坐缆车下去……」
「嗯。我陪你上去,免得让人说我见死不救。」他的语气还是冷冷的,让人很不爽。
谁有求他帮忙吗?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和你一样,掉队了。」魏风洲的侧脸还是跟以前一样英俊,汗水沾湿的碎发贴在额上,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坚毅的嘴角……
偏偏这么好看的人,有着那样恶d的心肠。
我低了低眉,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08.
「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山顶啊?」
「估计不远了。怎么了?」
「没事。」我紧了紧衣领,越往上爬风越大了,脚踝也越来越痛,只能咬牙强忍着,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这里有个拐角可以挡挡风,歇会吧。」魏风洲把我放到一块大山石后面,又脱下了外套扔给我,「喏,穿上。」
「不用了,谢谢。」我生硬地摆摆手,把衣服扔了回去。
「哦,那随你便。」他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却正好为我挡住了大部分的山风。
「上次我说的话有点过分了,别在意。」
沉默。
「你的态度,怎么突然变这样了?」魏风洲没有看我,声音模糊地裹挟在风里。
我微微侧头,望着看不到尽头的来时的山路。没有眼泪,也没有柔软的心,和他一样铁石的心肠。
「其实我知道啊,你做的那些,我都看在眼里。」
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投下小扇子一般的阴影。
我略显诧异。
「不要误会。」他不自然地瞥了我一眼,「只是想告诉你,我都道歉了,以后不用一见我就面如死灰的。」
天边第一抹猩红浮上,再不继续爬,估计今天与日出就无缘了。尝试着活动了下脚踝,剧烈的疼痛令我禁不住隐忍地倒吸了一口气。
「我看看。」魏风洲并没给我留下拒绝的时间,轻轻地握住了我的脚,脱下了鞋。
右脚的脚腕连带着脚背,竟然已经肿得老高,在他一触之下,几滴泪条件反射地滴在他的手背上。
「弄疼你了?我轻点,小树……」
「你叫我什么?」我一时有些**。
「魏风洲,你放开她!」
石阶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夏言。
他的脸色冷得吓人,胸口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
「大家都以为你俩出了什么意外,看来轻松得很啊。」
「你胡说什么呢……」看到夏言的一瞬间,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又有些慌乱。
「怎么了?跟你有关系吗?」魏风洲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跟我是没什么关系,我也是被老师叫来找你们两个的。还不快点下山?再不回去,学校都要报警了。」夏言锁着眉头,「沈烟树,脚伤了吗?我背你下去。」
「不用了,你自己一个人都喘成那样,我背她吧,你前面带路。」
「谢谢二位的好意,这山路这么窄还要背着我,你们不要命我还想要……」我双手撑地费力地想站起来,却被夏言握住了胳膊。
「好了,别逞强了。」他蹲下身去,「上来吧,相信我。」
我伏在夏言背上,隔着薄薄一层黑 t 听着他的心跳,自己的一颗心也跳得又快又急,仿佛临登台前演员的怯场。
「抓紧点。」他轻声说,扶着我腿的手轻轻往上一颠。
我有点尴尬,但为了不跌下去,也只好硬着头皮紧紧揽住他的脖子。
「还行吗你?脚步有点不稳啊。」魏风洲走在我们身后,闲闲地说道。
「我身体再怎么也比你好哈。」
「比我好?你小时候打架赢过我一次吗?」
「那是让着你,原来你不知道啊?」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胸中刚刚翻涌起的羞涩荡然无存。凭什么这两个如此幼稚的高中生,智商都高出我那么多?人生果然处处充满了不公平。
「夏言,你晕车好点了吗?要是还不舒服的话,其实我可以下来自己走……」
「谁……谁晕车啊?」夏言耳根一红,侧过头来小声说,「沈烟树,给个面子,现在别说这种话……」
「可以是可以,回学校之后的月考卷子……」
「给你讲,保准比王后雄还详细。」
「成交。」我满意地捏了他一下,随即大声道,「哇,夏言,平时看不出来,原来你肩膀这么结实,这么大块的肌肉啊!」
「还行吧,你再掐一下我胳膊,看能不能掐动。」
「哇,真的掐都掐不动耶!」我夸张地大叫。
魏风洲黑着脸,加快脚步超过了我们。
回到车上,经过了班主任长达半个小时的批评教育,我假装低血糖体力不支闭目休息,这才躲过了卫生球继续的狂轰滥炸。
「哎,醒醒,知道你没睡。」
「又干吗?」我没好气地睁开一只眼。
「脚伸出来一下。」
「干吗?变态啊你。」
「别闹,你脚肿得跟猪蹄似的,再这样,坚持不到学校就废了。我这有红花油,先给你涂一点。」夏言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哦,那你涂吧,要是趁机非礼的话我就喊班主任过来啊!」
他无语地剜了我一眼,把药水涂在掌心搓热,轻轻地揉着我的脚踝。
右脚酸痛酥麻,我面容平静,心中却忍不住一荡。
偷偷侧眼望去,夏言半垂着脸,嘴角微微抿起,神情专注认真,一身黑衣衬得他平静而温柔。
这家伙只要不张嘴说话,确实帅得令人发指。
「魏风洲真是傲慢又自私,是吧?」
「嗯。」
「长得也没我帅吧?」
「唔……」我略一沉吟,「这个嘛,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哎哟——」
脚上吃痛,我哀怨地瞪着他,「突然这么使劲干吗?」
「手酸了,你自己按。」夏言身子往后一倒,又恢复了那张欠扁的冷脸。
09.
上辈子,我以为魏风洲就是一个骄傲又凉薄的性子,对谁都是一个样,总是把自己的触角缩进壳里不肯出来。
别人可能追几天就心灰了,但我是真心喜欢他,自然有所不同。
我总相信,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无赖一点,他就一定会发现我的好,因为我沈烟树身上,也颇有些可爱之处。我值得爱,更值得被他爱。
当时我高考失利,只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爸妈离婚后在不同的国家定居,每月都打到我卡上丰厚的生活费,但还是对我放心不下,天天催我递交申请出国留学。
我却因为考上的那所大学跟魏风洲在一个城市,欢天喜地就去报了到。
说起来上辈子我们最终是怎么在一起的,还颇有些离奇。
大三那一年的时候,因为魏风洲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女孩子,他家里便早早给他安排了相亲。
他一向讨厌被父亲控制,可又无奈家人每次都以苦肉计挟他就范。
我于是自告奋勇要冒充他的女友,这样他就能以我为理由逃避相亲,过他想要的生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魏风洲的脸上出现动容的表情。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微微笑着一口答应下来,仿佛求之不得。
在那之后我们发展得很快,我诧异他居然对女友如此的细心和温柔,虽然依然经常冷脸,但其实事事都会考虑我的感受。
几个月之后,他便像我们约好的那样,把我介绍给了他的家人。
离奇的是,他父母居然是我父亲在国内读书时的好友。一聊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和魏风洲,很小的时候也互相见过,只不过长大之后都没有记忆了。
他父母非常喜欢我,甚至超过了那个原本要安排给他相亲的女孩。
那时的我一心沉浸在命运给我的惊喜中,竟没有考虑到,魏风洲那么讨厌被管制与干涉的一个人,在他父母表达对我的喜爱之后,会不会产生逆反心理,顺带着连我也讨厌了。
直到我怀孕之后第三者出现,才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巴掌。
原来最残忍的事情,不是一辈子都注定不能得偿所愿,而是命运在给予了你最美好的东西之后,又猝不及防地把它收回。
仿佛上帝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搞错了」。
但已经足以让我的世界地裂天崩。
我以为他是江直树,我是袁湘琴。
后来才发现,他是江直树,袁湘琴另有其人,而我只是一个路人甲女配,用来给主角的人生增添一些无伤大雅的弯路。
可他们所谓的弯路,却是我的整整一生,和我孩子的一条命。
这些回忆经常在睡梦之中折磨我,每次早上醒来,枕头都濡湿一片。
我逼自己去想此生美好的未来,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前世上。
没人能毁掉我崭新的人生。就算是他也不能。
10.
我一直怀疑,我们高中之所以只能排市内第一,历年重本率屡屡惜败给隔壁县高中,就是因为学校里一年到头隔三岔五举办各种奇怪活动,严重影响了同学们学习的效率。
学校领导不会真以为大多数学生都是那种吊儿郎当就能轻松上重本的天才吧?
成天这比赛那活动,我们这种没天分的普通人哪来的时间刷题啊?
当然,夏言和魏风洲这种脑容量异于常人的生物不在讨论范围。
我为学校的未来叹息一声,偷偷立起课本挡住班主任的视线,趴在书后面奋笔疾书地刷着自己最薄弱的数学大题。
「我们学校一年一度的国家风情展就要到来了,各个班级……」班主任卫生球不动声色地把粉笔头掷到我桌上,清清嗓子,「咳……同学们呐,写作业不在于这一时,这节是班会课!听我讲!」
我满含怨念地放下笔,d气般地双手托脸,听卫生球继续讲那些废话。
「下礼拜的国家风情展,每个班级都要积极参与,我们班很幸运,抽到的是中国哈……」
「听听看,我还挺感兴趣的。」夏言用胳膊撞了我一下。
我捂住被敲到麻筋的手肘,气恼地翻了个白眼,「你感兴趣你听呗,关我啥事啊……」
上辈子理科班的时候早就玩过了,最后所谓的「国家风情」也都演变成了各班猎奇 cosplay 加自制小吃一条街。
当时我年纪还小,兴奋地穿着和服窜到各个班蹭吃蹭喝,还逮住机会连哄带骗喂了魏风洲我亲手做的寿司,害得他急性肠胃炎到医院挂了三天点滴……
而现在姐姐年纪大了,姐姐只想学习。
「每个同学都要有自己的分工哈,办海报的,准备特色食物的,还有那个那个什么,还要出两个同学上台展示民族服装哈!这节课把分工都定下来,各自回去准备……」
我迅速低下眼,血泪经验,这种抓苦力的时候千万不能对上班主任的目光。
「沈烟树,你高一时候不是做过蛋糕分给大家吃吗?准备小吃的算你一个,没问题吧?」
班里响起稀稀落落的笑声。我上辈子是做过蛋糕,本来亲手烤了想送给魏风洲当生日礼物的,但人家只瞥了一眼,就以自己乳糖不耐为理由拒绝了,装得一手好逼。
造的什么孽啊……我正苦着脸握拳敲打自己的太阳穴,旁边的夏言却懒懒举起了手——
「老班,沈烟树说想跟我一块报名那个服装展示。」
什么?
我要是说过这句话,当场把头割下来给你!
夏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老师,嘴角恶作剧般地勾起,浅棕色的瞳仁泛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老师,呵呵,我没有……」我也讨好似的讪笑着摆手,「刚才您定的,我不是得做饭吗?我得做饭……」
老班敷衍地摆摆手,「行啊,正好也懒得选了,沈烟树,你能兼顾吧?嗯嗯,好的好的。下面我们选一下做海报的同学……」
啥?
老师怎么自言自语着就把活给我定了……
「激动吧?」夏言问我。
我本来可以装死,现在背了两个活,你看我的样子像激动吗?我耷拉着脸冷冷地扫视着他。
夏言敛了敛眉眼,刻意压低声线:「有机会跟我一块走秀,全校女生会嫉妒死你吧?」
我抽了下嘴角,无语凝噎。
风情展当天下午,我正卷起衣袖烤着串,就被夏言揪到了主席台后台候场。
被一群奇装异服的各班模特包围在中间,我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正为自己精心腌制的中华传统美食——烤羊肉串的命运担忧。
「五分三十秒,多烤一会儿就煳了,少烤一会儿就不入味,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把握好火候啊……」
「你蹲那嘟囔什么呢?」夏言无比顺手地敲了下我的脑袋。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明制织金贴里飞鱼服,腰间紧紧束起,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深棕色的碎发下是似能溺人的一双眼,正眯成狐狸的弧度。
「为什么文艺委员给你租的衣服这么精致华丽,给我的就……」我气闷地扬了扬袖子,身上的妆花白袄裙略显简陋和宽大,害得我在腰后别了五个大号燕尾夹。
「班里经费不足嘛,体谅人家一下。」他扑哧一声轻笑,似乎十分得意。
「不过,你这是锦衣卫的衣服呀,」我侧着脑袋,「锦衣卫就是东厂的太监吧?」
「怪不得你历史一直上不了九十……」夏言无奈,「锦衣卫是……」
「夏公公,太监都是怎么上厕所的啊?」
「……沈烟树,你给我闭嘴。」
11.
到我们走秀时,台下不负众望地响起了一片尖叫。
但是我有自知之明,叫好声都是给夏言的,我跟在他后面缩手缩脚,像是伺候大少爷的粗使丫鬟。
「夏公公,小的可以回去把衣服换下来了吧?」
下台后要与夏言合影的女生把我也层层包围在中间,我被挤得七荤八素,差点把午饭也吐出来。
「别急着走。」他伸出一只手,笑眯眯地把我拖回来,「拿拍立得的那位同学,麻烦先帮我们来一张吧。」
「没问题……」咔——眼前闪光灯一炫,我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睛。
「不错嘛!」夏言接过照片摸着下巴。
哪里不错?!
照片里他的笑容灿烂,俊朗如玉。
而在他挟制下的我却表情狰狞,两眼翻白……
「……给我!」我用了死劲去抢,却扑了个空。
「这张照片本少爷拿去珍藏了。」夏言一米八七的个子,又高高举起手,我使劲跳了两下,连照片的边也摸不到。
「沈烟树,你跑哪去了?赶快过来,烤串都卖空了……」
遥遥看见班主任在人群那边叉起了腰。
我拎着裙摆小跑到了摊位边,继续撸起袖子烤羊肉串。
我穿的串肉厚块大,烤得两面酥脆滋啦冒油,再撒上我独家秘制的孜然香辣粉……
「来一串,谢谢。」
「就要一串?」我熟练地伸出一只手,「五块钱。」
「这么贵?」
「哪里贵,你也不看看我家羊肉串肉有多大……」我不耐烦地抬头。
魏风洲?
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他淡淡地看着我,「好,给我多放点辣椒。」
我使劲抖着辣椒瓶,这次不把你吃进医院我就不姓沈……
「你这也太多了吧?算了,我不要辣了,给我拿另一串。」
还能这样?不愧是阴沉心机男。我狠狠剜了他一眼,那这串卖不出去的只好留给夏言吃了。
「给你……」
「够不到,再伸过来点。」他双手插兜,隔着一个摊位低眼看着我。
「……」我努力伸长了胳膊,这家伙怎么不伸手过来接?还差一点……
「啪……」是背后别衣服的燕尾夹滑落的声音。
过于宽松的袄裙失去了后背夹子的牵制,领口瞬间朝前掉落下来。
胸口一凉,我伸出的胳膊直直僵在了那里。
魏风洲眼神直直地……盯着我的胸口。
「看什么看啊,臭流氓!」我愤怒地将羊肉串扔到他的脸上,他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将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给我。
我捂住领口,自己偷偷打量了一眼,还好我里面穿了小吊带,没有走光。不过胸口那块难看的疤痕被他看到了……
我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唇,有点担心他张口说出什么嘲笑的话来,又会让我的自卑雪上加霜。
「你……你小时候是不是崇明幼儿园的?」
「啊?好……好像是,怎么了?」
「你小时候是不是救过一个小男孩……这么高,到我这里!当时你扎着两个麻花辫,还是不一样颜色的头绳?」
魏风洲是头一次激动地说出这么一大串话,甚至忍不住手脚并用,不停向我比画。
救了一个小男孩……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一个小男孩儿手欠去够老师放在钢琴盖上的热水杯,杯子一歪,眼看就要浇到他脸上。
我当即正义地把他一推,满满一杯开水半数泼在了我胸前,留下了一块难看的伤疤。
上辈子因为这块疤,我从来不敢穿领口大的衣服,高考后就赶快找了家文身店在上面文了块可爱的图案,遮盖得严严实实。
当时因为这件事我没少哭鼻子,多少次摸着那块疤心想再也不做好人好事了……
「你不会就是……那个小男孩?」
「是我!」他脸上罕见地眉飞色舞,「当时你去完医院就转园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你……居然就是你,我居然没认出来……」
嗯嗯,你不但没认出来,之后还惨无人道地把你的救命恩人绿了。我心底默默道。
「收摊了收摊了,今天不卖了。」
夏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旁边,还没有换下那身黑色飞鱼服,看来他甚是满意那件衣服带给他的桃花光环。
魏风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嫌弃地看了夏言一眼,啃着羊肉串离开了。
「你俩在聊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他的语气似乎浑不在意。
「要你管。」
「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本少爷怎么不能管了?」
「少爷,您趁热尝尝小树精心烹饪的麻辣羊肉串——」我一脸谄媚地将那串撒满了辣椒的羊肉串举到他嘴边,夏言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得意地咬了一口。
12.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教导主任每礼拜年级大会上都要带着口音声情并茂地朗诵一遍这句话。
高三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咬着笔头把这句话写在了我每一科的笔记封面上,还遭到了夏言肆无忌惮的嘲笑。
「你傻傻努力的样子好可爱啊。」他语气里含着即将喷薄而出的笑意。
我傻?哼,小屁孩懂什么,努力学习才是大智慧。
高三这一年我把这辈子、上辈子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为了不留下遗憾,我的眼睛紧盯着班里成绩优异的同学,只要他们有一个没离开座位,我就坚决不休息。
食堂、厕所、教室三点一线,来回路上我都嘴里念念有词背政治。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我的身体才前所未有地松弛下来。
夏言和魏风洲不出所料地双双进了 p 大,还是招生办老师重金抢人的结果。
而我也如愿上了 p 市一所重点大学,虽然肯定比 p 大逊色,但也已经让上辈子的我望尘莫及。
大一开学刚一周的时候,我们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军训。
天很热,塑胶跑道也很烫,每天好不容易坚持到解散的时候,我都咕咚咕咚地狂吸一大杯冰奶茶。
这天我正在疯狂吸入的时候,余光瞥见身旁立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心跳一滞,吓得差点没喘过气。
我不会又穿越回上辈子了吧?怎么上了大学还能看见魏风洲?
「沈烟树,我要和你谈谈。」
我咬着吸管还没来得及答话,他转头就走,仿佛默认了我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我也果然快跑跟上,不为别的,就想知道他这么冷淡的人,突然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带我来了一家咖啡店,还帮我点了甜点。
我低头一看,是我最不爱吃的草莓乳酪。
「你找我有啥事啊?我很忙的,过会儿还要晚训。」
魏风洲低头喝着他的美式,半晌才放下杯子,眼神有点潮湿又有点飘忽,像是一只有求于人的狗狗。
「你的伤留了那么大的疤,我很愧疚……」
什么伤?我一愣,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幼儿园的那次烫伤。
「没事,正好我也不爱穿低胸装。」
上辈子因为对他的暗恋,我心一横在伤疤上做了块文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万一追上了,他看到的时候能不犯恶心。
这辈子我对于那块疤已经无悲无喜,仿佛它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再在乎是不是被别人的眼睛所接受。
荒诞的是,魏风洲却恰恰因为它认出了小时候的我,对我的态度也跟以前大不相同。
「那怎么行?你是个女孩子,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肯定还是不好受。」
我没吭声,用小叉子刮着那块不爱吃的蛋糕。
「我会对你负责的。」
说什么?我诧异地抬起了头用眼神问询他。
「我说,沈烟树,我会对你负责的。为了补偿你,我们在一起吧。」
魏风洲说完这句话就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仿佛只要我一点头,他就会把下半辈子的幸福双手奉上。
如果是前世的我有幸听到这句话,一定感动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当场嫁给他,实现我的人生理想。
但是此刻我却如坐针毡。
为了补偿我?和我在一起?
从小就凭着一张帅气的脸和过人的智力顺风顺水,才让他有自信说出这句话还不被女生打吧?
但我已经被他上辈子的绝情磨炼得刀q不入,再也不想跟道德有问题的人多相处一分一秒。
所以这辈子,您还是换个人祸害吧,我沈烟树就不奉陪了。
定了定心,我略显为难地开口:「魏风洲,你是个好人,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唇边那抹呼之欲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谁?」
「他也没什么优点……就是长得比你帅,性格比你好,智商比你高……」
魏风洲的脸随着我的声音渐渐黑了下来,我也不确定到底哪句话最能激怒他。
「是谁?我认识吗?」
就等这句话呢。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说出了最杀人诛心的那句话:
「你认识呀!就是我们班的夏言!」
对不起,夏言同志,请你理解,关键时刻好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
魏风洲的嘴角终于不负我望地抽搐了起来。我没有猜错,作为同样优秀的两个人,他心里一直默默跟夏言较着劲,就像两个同样天生丽质的女孩子,看到对方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偷偷确认谁更美一点。
「你眼光比以前退步了。」他有点自嘲地苦笑了下,又平静道,「你们已经在一起了?还是你在暗恋他?」
「啊?我……我们……呃,还没有在一起。」
「哦,是这样。」
魏风洲抬眼,语气还是淡淡的:「那好吧,沈烟树,我们等着看,是你追上他快一点,还是我追上你快一点。」
他的嘴里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还在头皮发麻,他却已经站起身,「再见,沈烟树,你舍友已经给了我你的新手机号,下次希望可以有机会一起去看《复仇者联盟》。」
13.
「所以他约你去看电影,你就同意了?」
夏言双目微眯。
「喂,你小点声……」我急忙捂住他的嘴,「我没来得及拒绝他就走了,他要是真的约我,我放他鸽子不就得了。」
忘了解释为什么上了大学这个讨厌鬼还是我的同桌,我自己也很惊讶。
据他自称,是仰慕我们学院的一个大神老师,所以要了份我的课表,隔三岔五就来我们班听课。至于为什么坐在我旁边,是因为我每次都卡点到教室,每次只有夏言身边才有一个空座。
我当时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他一个 p 大学法律的要来旁听新闻系的课,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狡黠地一转,说自己想研究新闻法。
「那他要是来学校堵你怎么办呢?」
「应该也没事……」
「唉,看来只能我勉为其难了。」夏言悲伤地摇摇头,仿佛艰难地下了多么大的决心,「也只能我牺牲自己的时间多来找找你,陪你演好这场戏了!」
其实我想说真的不用,魏风洲来找我我也不会去的。
但看着他投入又自恋的表情,我扯了扯嘴角,决定还是先好好听讲,要是大学课堂上还被丢粉笔头,那才是真的丢人。
下课,我抓起书包就急火火地催夏言起身给我让路。
「什么事这么着急?不带我参观学校了?」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事从哪开始说呢?
我上辈子大学追魏风洲追了个寂寞,回头一想,堂堂一个妙龄女子竟然还没有受过爱情的滋润,于是「被人追」就成为了我继上重点大学之后的第二大人生目标。
今天下午的老乡会迎新聚餐,我精心准备了一套爆款初恋风白色连衣裙,据卖家说能秒杀百分之九十九的直男,过会儿按计划赶回宿舍换上战袍之前,还要留出十分钟来化妆卷头发……
「快快快让开,十万火急,我有个聚餐……」
「什么聚餐?」夏言的表情有点不满,「那你就扔下我一个人不管了?」
「我们学校的老乡会。你又不是白/痴,想吃食堂的话问问路就行……」
「老乡会?咱们 x 城的?」他两眼放光,笑嘻嘻地抓住我的手腕,「沈烟树,带我去吧,我不也是同乡吗?」
我两眼一翻几乎昏厥,我可是去老乡会上钓帅哥的,怎么能自带一个男性拖油瓶?那帅哥学长还不绕着我走?
「这个……我们聚餐是要交钱的,一个人二百,不让带人去白吃白喝……」
「小爷有钱。」他随手掏出钱包甩在桌上,「连你的份也一起包了。怎么样?」
我为难地搓搓眉心,决定还是对他实话实说:「大哥,求你了,别跟着我,我这次去是要挑对象的……」
话还没说完,我就知道不好。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坏笑,「哦,那我更要去了。挑女婿怎么能少了岳父?」
我恨恨地暼他一眼,接受了这个倒霉的现实。还是按原计划行动,最多在聚餐上不跟他坐一块,表现得没那么熟好了。
到了烤肉店,我理了理刘海,就假装迷茫地推开门四处张望。
「烟树,这里!」声音来自几个帅哥学长之一。我心中一喜,看到学长旁边还有个空位,故作腼腆地走上前去。
「学长学姐对不起啦,我来晚了……」
「没关系的,这里还有空位置……哎? 同学,请问你是……」
学长一脸迷惘地看着抢先一**坐在他旁边的夏言,夏言则笑眯眯地指了指我。
「噢噢,这个人是我高中同学,也是咱们 x 城的,不过我跟他不大熟,不大熟……」
我讪笑着坐在了他对面。
烤肉的过程中我一直在跟同乡的学姐说说笑笑,斜对面的帅哥学长几次伸长了胳膊把烤好的五花肉夹到我盘里。大家起哄,我羞涩矜持地微笑着露出八颗牙齿,心底暗喜,这事能成。
一笑就露出虎牙的学长名叫小乙,在隔壁的颂雅艺高念的高中,现在在我们大学念艺术系,会弹吉他会画画,比我大一级。来之前 qq 聊天时他就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次线下见面我对他印象也不错。甜甜的恋爱说不定马上就轮到我啦……
「烟树,你会喝啤酒吗?」
「我会一点点,不过喝不了太多耶……」我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作出痛苦的表情,「啤酒好苦啊!」
其实我十岁的时候就能一个人干两三瓶青岛啤酒,更不用提现在。逢年过节我爸回国都要带着我四处耀武扬威,对我的酒量美其名曰「从娃娃抓起」。
「不能喝就别喝了。」夏言冷冷地扫我一眼,我没理他。你懂什么?我不假装喝醉,哪来的帅气学长送我回宿舍的机会?爱情是要自己争取的!
两大杯啤酒下肚,我立刻作出不好受的样子,趴在了桌子上。身旁的美女学姐也及时助攻:「烟树好像喝醉了,怎么办呀?我过会儿还有别的事,不能送她回宿舍……」
「啊,那过会儿就我送烟树……」
小乙学长,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我隐在臂弯里的脸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我送沈烟树回去,你们不用管了。」
空气里出现了一刹那尴尬的寂静。
夏言这个时候出来捣什么乱?!我非常想跳起来大骂他,但碍于正在装睡的情况,只好趴在桌上默默祈祷能邪不胜正。
「可是烟树刚刚说,她跟你不是很熟啊。」
「她是说的气话,我俩高中就在一起了,你看,我钱包里还有我俩的合照。」
「啊,那不好意思了,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到宿舍让她在群里说一声,好吗?」
是那次国家风情展的合影……我暗暗叫苦,早知道会让他拿来这么利用,当初怎么说也要跳着高把照片抢下来销毁掉。
回宿舍的路上,我把搭在他肩膀的胳膊一撤,郁闷地直起了腰。
「怎么了?酒醒了?」
「你干吗非要送我回来啊,烦人……」
「不然你想让那个小乙送你回来?」夏言敲了下我的脑门,「那个小乙不是什么好人,你都说了不能喝酒,他还一直灌你。我不同意你俩在一起。」
有吗?好像也不是人家灌我,是我自己非要喝吧。我吐了吐舌头,可惜了,那么理想的恋爱对象。
「你真的喜欢他?」
「也不是啦……就是我一直想体验一下双方都真心实意的恋爱是什么感觉。」
那种你喜欢我,我恰好也喜欢你的爱情,而不是充满了将就和算计。
「你俩才认识几天就想谈恋爱?你知道他人品怎么样吗?万一以后结婚了家暴你怎么办?」
「你说到哪去了?谁说要结婚啊?大学第一段恋爱,人家就想练练手怎么了,想体验一下爱情的感觉,不行吗?」我噘着嘴快步超过他,不想和这个多管闲事的坏蛋并肩一起走。
「沈烟树。」
他的声音在背后闷闷地响起,「拿我练手吧。」
「什么?」我傻眼地回头看着夏言,他的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说拿我练手吧,恋爱的对象最好是知根知底的,不是吗?」他一挑眉,「难道还担心自己配不上我?」
14.
「你别逗我了,真的。」
我心虚地白了他一眼。
「没逗你啊,我这不给你想尊龙凯时网站的解决方案呢吗?咱俩关系这么好,这点小忙还能不帮?」
「我要求很高的……」
「讲。」
「我……我的理想对象……」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了魏风洲的影子,我用力晃了晃脑袋想把他赶出去,「首先得比我聪明,长得也要帅,不能花心,最好高冷一点……」
「你喜欢高冷的啊?」夏言弯起一泓清澈的笑容,「我可以装。」
「还有最后一个小要求……」
「提。」
「我喜欢有肌肉、有线条的,你太干巴了……」
他脸一僵,「**巴?」
「算了夏言,你真的不用为我牺牲这么多,我在学校随手捞个帅哥练手就行,不能耽误你找老婆啊。」我诚恳地抬起头,「真的,我绝不能坑兄弟。」
「兄弟?你就把我当兄弟?」
「你不是吗?」我努力回想了一下高中生活,「你每天除了敲我就是怼我,这怎么看都……」
「现在才七点欸。」
啥?我被他一打岔,瞬间忘了刚才在说什么,只是纳闷地看着他微笑地晃了晃手腕上的表。
「陪你看场电影?看完也就九点多,然后送你回宿舍。」
陪我看电影?你自己想看就直说嘛……
夏言扣住我的手腕轻轻一拽,试探地望向我,眼里水光沉沉,与他平时d舌腹黑的模样颇不相称。我被他盯得发毛,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到了电影院后,他选了两张最近的票,我也自觉地买了两桶爆米花,一手抱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日的原因,即使在大学城附近,影厅里也人数寥寥。他挑的是部恐怖片,我嚼着爆米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我最喜欢恐怖片了。」
「……」夏言似乎有点气闷的样子,伸手抢了一桶爆米花过去。我惯性地随着他一拽之下望向左边,他的身影正半隐在黑暗之中,荧幕的光倾泻在眉宇间,映出恍若神祇的侧脸。
我恍惚了一下才转回头去,他不说话的样子真的蛮帅的,应该勉强达到我恋爱对象的门槛……
我在想什么?脸上隐隐地发烫,刚刚才信誓旦旦地说把人家当哥们呢,美色之下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都忘了?
正当心事重重的时候,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近距离聚焦怪物的镜头,我吓得不由自主一声尖叫,捂住眼睛迅速缩到了座椅的一角。
「扑哧……」夏言揉着被撞痛的肩膀忍俊不禁,「不是说你最爱看恐怖片了吗?」
「爱看是爱看,还不让人怕吗?」
「害怕就坐过来点。」
我一愣,因为他自然地把我们中间的座椅扶手推了上去。
怎么……感觉兄弟情谊有点变质的味道?
来不及反应,荧幕上的怪物又突然切到近景,我又一次条件反射尖叫着缩到了一旁,这次他有所准备,左手轻轻地放在我耳朵上,把我的脸按向他的肩膀。
这是上辈子以来我第一次跟除魏风洲之外的异性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又是跟这么熟的人。这具身体不争气地双颊发烫,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尴尬的沉默。
「这回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啊。」
什么?
我闻言一恼要直起身,他却轻轻低下头,附在我右耳继续说:
「我是真的喜欢你,小树,一直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也请你认真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在耳侧,我的心跳得又狂又乱,在胸腔大力地撞击着,撞得胸口隐隐作痛。
我的心情竟又窘迫又甜蜜,是一种在前世魏风洲求婚的时候都未曾体验过的紧张。
而他不作声,仍在等我的回答。
「你真的喜欢我?那你……怎么证明?怎么知道你不是耍我?」
我的声音如蚊蚋嗡鸣。
下一刻,一个黑黑的身影覆过来,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
夏言用手托住我的后脑勺,带着一股清凉慵懒的气息,轻轻地把一个吻印在了我的眉间。
这个动作如此缓慢,仿佛有一千年那么久。我一直屏住呼吸,身体像是僵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给我个名分,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我这才有些心慌地从他怀里躲开。随着理智渐渐回复,我深感今天的表现在夏言面前实在堕了面子,不由得又甜美又懊恼,咬着嘴唇恨恨地回答:
「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好,那我生日聚会上,你再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吧。」
「什么生日聚会?」
「下周国庆放假回 x 城的时候,来我家帮我过生日吧。」
「还有谁啊?」我罕见地扭捏了一下,「不会就请了我去吧?」
「放心吧,很多人,李承泽、莫子豪……哦,还有我妹妹……」
15.
「橙梓,这两条裙子我到底穿哪条啊?」
正在大嚼苹果的舍友皱起好看的小眉头,「这两条都不错,啥场合啊?」
「男……男性同学的生日聚会。」我差点咬了舌头。
「哦……那这件粉色的比较合适,没你平时穿的那么素,也不会太喧宾夺主,而且……」舍友笑嘻嘻地凑近,「你穿这件会有一点女人味,终于不像个安静的小鹌鹑了。」
我红着脸作势要打她,但还是听话地换上了那件缪缪的淡粉色无袖连衣裙。胸口是白色的娃娃领,点缀了几个晶钻的扣子,可爱之余,确实有一点不惹人烦的温柔感。
不知道夏言会不会喜欢。
我怔了一下,赶紧把这个无意间冒出来的念头掐灭。这才几天就心心念念满脑子粉红气泡,被他知道了又要瞧我不起。
这次只是练手、练手……我再也不要把恋爱看得那么严肃和重要了。到时候就轻轻巧巧地答应他,以后若是相处中发现有什么让我不舒服的地方,我一定立马就撤,绝不在不值得的男人身上多耽误工夫……
直到下了飞机按响他家门铃之前,我都在心里不断默念这几句话。
但真正再次见到夏言的一瞬间,脑子还是断层似的空白了一下。
该死,几天不见,他怎么好像又变帅了?
「愣着干吗?想我想傻了?」
阳光下夏言额前的碎发滤出亚麻色的光彩,看着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我就是讨厌他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明明我还没有同意,却好像我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一样。于是我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对他说:「我想过了,咱们俩嘛,还是不太合适。」
「进来再说。」他的脸上果然晴转阴,把我拽进了门廊,反手关上了大门。我这才发现,别墅里空空荡荡的,我竟是最早到的。难不成这家伙故意把**时间说早了几个小时?
「你说说看,哪不合适?」
他以一米八七的身高冷冷地俯视着我,确实颇有压迫之感。
我不安地咽了口唾沫,倒退了一步:「你是 p 大高才生,长得又不赖,性格也不至于太变态,倒追你的女生一定不少。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背着本姑娘偷人啊?」
这话倒是真的。我已经有魏风洲牌帅哥学霸 ptsd 了,要是再被如此惨烈地绿一次,即使我再坚强也难免气到发疯。
「这些年你见我理过别人吗?我又不是魏风洲……」
说得也是,高中时期夏言脾气甚是古怪,对仰慕他的女生很少有好脸色。魏风洲虽然高冷却最起码能维持基本的绅士和礼貌,但如果烦到了夏言……
我由衷地庆幸上辈子我单恋的是魏风洲而不是他,否则要是当年给他写了几封情书,不被他当场扔到政教处羞辱到社死都奇怪。
不过,他为什么说自己又不是魏风洲?就我所知,截至高中毕业魏风洲都很少与女生接触啊!
「你就这么自卑,觉得配不上我啊?」夏言不怀好意地伸手弹了下我的脑袋,「好了,你这么不放心的话,大不了我给你立个协议保证不会出轨,我们再去公证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寻了张白纸,坐到大厅的沙发上,沙沙地写起来。
我也脚步轻快地走到他旁边,侧过脑袋一行行检阅那份协议书。
「还有一条你得写下来!保证以后不得对我出言不逊,每次怼我一句,罚款一百块钱!」我大声嚷嚷着。
「行……」他气闷地看了我一眼,乖乖地誊在纸上。
写完之后,我又满意地用口红给两个人都按上了指纹。
「立约单位,夏言,沈烟树。有效期限,十年内……喂!怎么才是十年啊?」
「嗯……你不是说拿我练手吗?万一十年内我表现不好,你也可以随时炒了我。不过以后如果你要嫁给别人,一定得我亲自过目才行。」他的微笑不知为何有些苦涩和勉强。
「哦,原来不想跟我一直在一起呀!十年就烦了,对不对?」
「不是的。」他眼帘微垂,「不是我不想,只是怕不能。」
「什么叫不能啊?哦,我知道了,听说男人一过了三十颜值会迅速下滑的,你是怕自己人老珠黄了拴不住我……」
「喂,沈烟树,少得意了。听你的意思,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我这才一下子噤了声,像根熄火的哑q,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尴尬地望向天花板。
「手印都按了。接下来,我是不是可以行使男朋友的权利了?」
「你能有什么权利啊?」
「比如,这个。」
夏言抚上我的脸,指尖有些冰凉。我咽了口唾沫,紧张地微微闭上眼睛。
生涩而轻柔的吻,像是蝴蝶的触须,先是试探地落在我的唇角,顿了一顿才缓缓上移,终于灵活地撬开我的齿关,送来一阵冰凉的薄荷香气。
所有的感官聚焦在舌齿,我渐渐无法呼吸,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挤出去,而他却越来越急迫,手臂紧紧地箍住我的腰,仿佛有什么就要来不及。
我掐了掐他的手臂,他这才放开我,雾沉沉的眸子离我很近,里面水光氤氲,似乎有说不出的情绪。
「好想一直陪着你。小树,我……」
「叮咚——」
门铃猝不及防地响起,我匆匆退后了一步转过身去,拿出小镜子检查自己的脸,果然口红已经被他亲花了,狼狈得很。
「哥——开门啊,我是清沉——」
16.
「你等等……」我小声叫住正要去开门的夏言,略带羞恼地指了指自己唇边花得有点夸张的口红,「我这样怎么见你/妹啊?至少得先去整理一下……」
「她看见就看见呗,就说我亲的,怎么了?」
「喂!」
「行行行,小祖宗,那你先去房间里整理一下,我过会儿带她去超市,给你充分的时间打扮好再出来见小姑子。」夏言无可奈何地指了指二楼,我瞪他一眼,急匆匆地拎着那张协议的一角上了楼梯。
「咦?哥,怎么门口有女人的鞋啊?」
「你嫂子不好意思出来见你,咱俩先去超市,给她点时间消化消化……」
「……我有嫂子了?」
「咳,你脸怎么了?」
「早晨过敏了,妆都没敢化,戴着口罩呢……」
「别换鞋了,边走边说……」
关上二楼的房门,我抚了抚胸口怦怦的心跳,这才嘘了一口气,从包里翻出气垫开始慢慢补妆。
夏言的房间特别整洁,不愧是最洁癖龟毛的处女座。墙壁上贴着几张《火影忍者》的海报,最大的一张是里面的角色带土和琳的合影。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这么纯情。
我摆着头继续四处打量,目光很快被这房间里唯一有些散乱的元素——书桌上还没来得及合上的皮质笔记本所吸引。本子的主人好像写到一半就有事离开,黑色的钢笔字迹看起来也刚刚才干透。
这不是我失踪已久的那支白色钢笔吗?可恶的夏言,平时蹭我笔用还不够,竟然还顺手牵羊。
我噘着嘴坐到了桌前,帮他把笔帽扣上,眼睛却不小心扫到了本子上最后几行字:
「她今日会给我答复,不出意外,夙愿得偿。」
是关于我的日记?夏言这家伙看不出来心思还挺细腻的嘛。我无知觉甜蜜地一笑,嘴角上扬,既然是写我的……那我往前翻一页偷偷看一眼……应该也不要紧吧?
胸中本就不多的罪恶感很快被强烈的好奇心压过了风头,对不起了夏言,大不了等你回来我主动承认错误被你弹脑门好了!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翻了一页。
「十月一日,晴。自从上次按捺不住向她表明心意以来,日夜辗转反侧,后悔不已。既然给不了她一生的幸福,又何必让她再经历一次失望?还不如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作为朋友陪伴她一程。可是眼看着烟树要跟其他人在一起,我还是没那么大气,说什么也忍受不了第二次……」
他在说什么?这些字眼都平平无奇,可是组合在一起却让我满头雾水。什么第一次、第二次?
「七月二十九日,晴。今日去取体检报告,一切正常。心中既盼着那个结果永远不要出现,又盼着能早点发现病源,说不定还有医治的希望。她不在了的时候,觉得六年太长太长,可是有了她,却觉得十年远远不够……」
我的眉头越蹙越紧,索性翻到了最前面一页,屏住了呼吸看下去。
「九月二号,多云。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是一个新的开始。今天,我终于又见到了她……」
「以前的种种痛苦都历历在目,究竟那些是梦境,还是现在才是梦境?不论如何,上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去小心翼翼地抓住她、守护她。」
「自她故去之后,我/日日如同行尸走肉,只恨自己放弃得太早。当初把清沉介绍给魏家相亲却没了下文,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呢?甚至说,如果我更早的时候就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一下呢?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给她喜欢上那个人/渣的机会呢?况且魏风洲所做下的事……不能说没有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又见到那个家伙了。我知道,现在的我如果把以后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小树,她也不会远离那个人,只会把我当成疯子。我能做的只有陪在她身边,等小树成年之后,再让她慢慢发现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魏风洲……但我有给她幸福的能力吗?上辈子她去世六年之后我就得了病郁郁而终,这辈子会改变吗?」
「今天小树有点反常,选了文科,还说自己喜欢魏风洲都只是陈年旧事了。和上一世真的不一样了,难道是因为我对她好,她感受到了吗?」
「今天小树居然说要好好学习……」
窗外远远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朝外看了一眼,天色隐隐发黑,东边天空上涌起浓重的乌云,也许是要下雨了。
是夏言和他妹妹回来了。我缓缓合上日记,脑中思绪纷杂。
夏言也是重生来这里的,还比我早十几天。
他……几年后会得病去世。
他把妹妹介绍给魏风洲相亲。
难道他妹妹就是魏叔叔当时安排给魏风洲却被我搅黄了的那个人?
为什么夏言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嗓子烧灼般地疼痛,嘴里发苦,连舌头都是木的。我恍恍惚惚地下了楼,打开了大门,准备好好问一问夏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提着大包的东西说说笑笑越走越近,夏言看见我站在门口,眼前一亮,快步迎了上来。身后跟着的是夏清沉……
我的心脏重重一落。
17.
之前有见过夏清沉一两次,当时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今天她因为过敏戴了口罩,掀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笑意盈盈,像极了……
像极了上辈子我撞见魏风洲和她的**之后,流掉了孩子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来给我换吊瓶,笑嘻嘻附在我耳边说魏风洲从没有爱过我时的神情。
当时的我连大声叫她滚的气力都没有,只能呆滞地睁大眼睛流着泪。那天之后,我的精神就越来越不好,记忆也很零碎。依稀记得自己夜里上了天台吹风,不知怎么就失足掉了下去。
原来夏言的妹妹不只是要与魏风洲相亲的那个女孩,还是……把我逼到绝路的罪魁祸首之一。
但是为什么……
「只恨自己放弃得太早。当初把清沉介绍给魏家相亲却没了下文,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呢?……何况魏风洲所做下的事不能说没有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脑海里只剩日记里的这些话在嗡嗡作响。
是夏言把夏清沉介绍给魏家……夏清沉就是那个害我流产的小护士……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
原来我已不愿再提起的前尘往事,也有你的参与。
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为什么连你也要骗我?
咔嚓——
炫目的闪电划破暗色的天空,密集的雨滴子弹般迅猛地冲击到石子路上碎成八半,像大滴大滴的泪痕。
「小树,下雨了,我们快进去。」他亲昵地叫着我的名字,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只是一个十八岁的纯真少年,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爱人。
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彻骨,我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心口像被一块无形的大石死死压住。
「小树,你怎么了?」
「哥,慢慢哄嫂子,我先进去了。」夏清沉暧昧地一笑,从旁边擦肩而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到底怎么了?我们进去说,好不好?」夏言一只手帮我遮在眼前挡雨,另一只手轻轻揽着我,想把我拉进房子里。
「别碰我。」我轻轻抬手拨开他的胳膊。
「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反悔了,就这样。」
「反悔?」他瞳孔一缩,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说出来,我……都可以考虑改,我们已经约定好了,这种事怎么能反悔呢?」
「你是重生来的,对不对?」
「小树,你看我的日记了……对吗?你听我说,我不是疯子……」
「你当然不是疯子,因为我也跟你一样。在这副身躯里的不是十几岁懵懂天真的小树,是一个被人害得失去了一切甚至生命的沈烟树……」
夏言琥珀色的眸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死去。他僵硬地张了张嘴试图发出些声音,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恨他们,却没法报复他们,因为现在的魏风洲和夏清沉只有十几岁,对以后可能会犯下的错误还一无所知,总不能提把刀把他俩杀了,让他们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负责任吧?我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咀嚼消化着这份噬心销骨的痛苦,默默地远离前世折磨过我的一切……」
「小树……」
「我本来以为跟你在一起是重新开始,但既然你也经历了那一切,甚至参与了我的悲剧,我就注定不能再好好面对你。从今天开始我每次看到你,看到你/妹妹,都会想起那段苦痛的回忆,想起我失去的那些东西……夏言,放过我,我只是想重新开始一个崭新的人生,仅此而已。」
远处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雨下得更大了。
狂风裹挟着雨水鞭子似的抽打在人的身上,冰冷的液体从夏言的脸上不断滑落,他整个人似乎要沉沉地融化在这场暴雨里。
「对不起……」他艰难地开口,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每次看到你或怜悯或愧疚的眼神,我都会回到那个地狱里。」
我低声说道:「这一生对你而言也是个新的开始,忘了我吧,我也会放下你,像放下魏风洲一样。」
夏言像失了神般被我轻而易举地推了一个趔趄。
我推开他后跑了出来,我跑啊跑啊,身后远远地传来呼声,双腿渐渐麻木,沉重得失去知觉,就像不是自己的,可是我还是跑,我想一直跑到这世界的尽头去,那里没有任何关于我过去的人,只有静谧又安全的无边黑暗。
夏言,你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的感觉如此绝望,如此心灰意冷吗?
因为我不是打算拿你练手而已。
说不定我已经……真的开始爱上了你。
18.
天上飘下一层细细的水,下雨了。
忽然记起来,我坠楼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天台又湿又滑。
低头一看,脚下已然有半步悬空,我瞳孔急速收缩,本能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了身后潮湿坚硬的楼顶地板上。
后脑勺落地时磕到地上嗡的一声,疼得爬不起来。
闷哼了下,脑子一片混沌。我闭着眼睛,开始回忆是怎么来的这个地方。
我在雷雨天跟夏言吵架后一个人跑了出来,踩着楼梯穿过一个长长的甬道,冲上空无一人的公路。
甬道的尽头连接着盘山公路的拐角,而我直到冲出去才发现,自己左侧急速驶来一辆红色小轿车,在昏暗的雨天里没有开车灯,而且……是我的错觉吗?似乎也根本没有要刹车的意思……
原来影视剧里人情急之下就能激发出无限潜能都是骗人的,在真正千钧一发的状况里,人会手脚发软动也不能动,好像全身的血肉都凝固在了一处,能活动的只有一双眼珠,我眼睁睁盯着雨中那个庞然大物向自己呼啸着冲过来。
我同意想之中一样落在了地上,但却是被一双突然出现的手狠狠推开的。
那双手的主人已躺在不远处的公路另一侧,亚麻色的碎发混着刺目的红,身体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铺在地面上,软得像一摊泥。
那辆红色轿车没有减速,没有停下,只留下一个鲜红的尾巴。
经雨水不断稀释的血液在公路上顽强地蜿蜒出一道淡红色的痕迹,我手脚并用地沿着它朝夏言身边爬。
不知是太冷还是太怕的关系,我的嘴唇在不断地抖动,特别是在探了夏言的鼻息之后。
还活着,还活着。
还活着就有希望,我站起来大叫救命,但静谧的公路上没有车的影子,一辆也没有。
夏言家里,他家一定有车。我使出全身残余的力气把他拖到路边安全的地方,接着边打 120 边头也不回地向来时的地方跑去。脑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快点开车来接他,我要他活下来。
他家里空空如也。车不在,也没有人在。
跑回他身边的时候公路上才出现亮起的车灯,是夏言邀请的高中同学。我惨白着一张脸和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车上。夏言的身体在我怀里一寸寸凉下去了。
原来看着一个人死是这么难过的事。
特别当那个人是他的时候。
呆呆坐在那里,我全身的血也慢慢冰下去了。
他出事后的第二十三天,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没有去上课。
重生两年以来,我一直觉得新生活的意义就是成功地远离了上辈子伤害我的人,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有了一个明确的未来,摆脱了那种嫁给不喜欢我的人、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婚姻。
即使我又一次有了想好好爱一个人的想法,但发现他跟我前世有着千丝万缕扯不开的联系后,还是决定后退一步放开他。
我真的太想要一个干净安稳的人生了,我也真的怕了。
现在这条通往理想人生的康庄大道就摆在面前,我却为什么迈不动脚步了呢?
跟我一样重生到这个世界的夏言,原本也可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却为了一个女孩甘心赔上了这一切。
或许……日记里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真的……把我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有新的泪水不断从眼窝里生出来,顺着两颐滑下,无声地消失在枕头里。
「烟树,又没去上课?老师都点名了。你去哪?」开门,舍友嘟嘟囔囔地走过来掀开我的床帘。
「我有事。」我浑不在意地擦了一把脸上肆虐的眼泪鼻涕,翻身下床,「橙梓,这辈子遇见你很开心,希望你以后能实现心愿,顺利成为央视的女主播!」
「说什么你?发烧了?」橙梓纳闷地摸了摸我的脑门,「不烫呀……」
「没事,我出门一趟。」
我走之后,不知这个世界会坍塌还是保持原样。
细数才发现,其实真心在乎我的人一点也不多。
爸妈远在国外都有了新的家庭,从小就很少见面,一直把我寄养在姑姑家。
姑姑拿着巨额的抚养费虽然没有亏待我,但一切总是淡淡的,我回不回家她都不过问,也很少主动关心过我。
这可能也是上辈子认定了一个人就不撒手的原因,那时我一直觉得爱是争取来的,如果不肯努力,就不会有人爱我。
魏风洲的爸妈都很喜欢我,让我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有了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家,于是我更加努力地讨好,争取让所有人都满意。
可是没有用,不是我的东西终归不是我的。
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什么都不做,也真的会有人默默地爱我。
但当我发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他轻轻巧巧地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决定为我付出自己的一生。
如果你可以,为什么我不能?
再一次来到雅康医院的楼顶,我攀上围栏,朝风张开双手,颤抖着闭上眼睛。
很怕……我怕痛,也怕死,怕这次再也醒不来。
但我更怕这个很好很好,却独独缺了你的世界。
如果说……夏言,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老天爷,如果你宠爱我的话,让我再次回到高二的课堂上吧。
甚至回到他的生日上,怎么都行,请一定让我再次找到他。
天上飘下一层细细的水,下雨了……
19.
回忆起了一切,我屏住呼吸迅速坐了起来,惶惶然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还是在医院的楼顶……看来没有变化。还是说,只有跳下去才有用?
刚刚脑子为什么会突然断片,忘记自己是在干什么呢?我懊丧地捶了下头,爬起身,想再次翻过矮矮的围栏,站到天台的边缘。
不过一鼓作气中断以后,想短时间内再次鼓起那么大的勇气就困难了。按住微微抖动的手,求生的本能让我看着楼下遥远的树顶,恐惧地咽了口唾沫。
「不敢跳?」
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耳边极近的位置炸开,让人头皮发麻。
我条件反射地跃开,定神看去,是一个穿着护士装的女孩。
准确地来说……
「你还留恋什么?」
夏清沉摘下口罩,比牛奶还白的皮肤上横了一双婉转多情的眼,不过那双眼睛正冷冷地锁定着我。
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还穿着护士装?她明明应该在上高中……
小腹传来揪心的疼痛,我忍不住抓紧了衣服,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病号服。
我回来了?!
回到了……坠楼的那一天。
「就这么想看我死?」
也许是想不到我的声音如此沉静理智,她愣了一下。
「姐姐,你不是自己想跳楼的吗?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孩子没了,老公也没了,你在乎的一切都分崩离析了,你之前的幸福……彻彻底底是个骗局……」
夏清沉继续一边说着一边向我走近,声音仿佛有魅惑人心的能力。
我的头眩晕了一下。
「你给我吃什么了?」
「没吃什么,只是在你的点滴里,每天加入一些双硫仑和**咪唑……奇怪了,按剂量来说,你现在应该再糊涂一点才对。」
她毫不避讳地把这些笑着说出口,是笃定我今天不会活下来吗?
回忆起之前坠楼前的片段也是断断续续的,难道我不是失足坠楼……
我抓紧身后的栏杆,确实感觉手脚无力,但她想把我这么个大活人推到围栏外,怎么确定我不会挣扎着逃跑呢?
「为了个男人就要杀人?我可以离婚,让给你好了!」
「说得好听。就算你愿意离婚……说不定有人不愿意呢?」她的脸上迅速掠过一层黯然的阴影,「而且,不是我要你死,是你自己流产后精神失常跳楼自杀。整个科室都知道你每天恍恍惚惚,监控也只拍到你一个人上楼。谁又会怀疑什么呢?」
「我真的无法理解……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也还好啦,这是最简单快捷的方式,我虽天生怕麻烦,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是我的。而且一开始,不是你先把他抢走的吗?……跟他相亲的人,得到魏家承认的人,明明是我。」
「为了魏风洲这么豁得出去,至于吗?」斟酌着去掉过激的言辞,尝试着不要激怒她,现在逐渐昏昏沉沉的我真的没有能打赢她的把握。
「你不也是吗?」她狡黠地望着我,「或许只能说,我比你更合适他,比你更爱他。」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极力平静下来,压抑住因药物导致的颤抖,说话的同时悄悄计算着从这里逃往门口的距离,「这件事……夏言……知道吗?」
「本来不想告诉你,但说出来似乎能让你更后悔一点。」掩嘴轻笑得和高中初见时一般无辜,她说,「我哥似乎是想让你对风洲死心,所以才把我介绍给魏家,但你俩结婚后,那个废物就心如死灰,再也没有过问我的事。他还是缺少一点锲而不舍的精神。你原本有机会嫁给我哥那么优秀的人,我也会亲亲热热地喊你嫂子,结果呢?不知该说我哥太闷,还是你太倒霉,非要跟我抢……」
夏言竟然真的一无所知。而我那天的误解,只要耐下心来多问他几句,一切误会就可以烟消云散,假如我多信任他一点的话……
心中酸涩。
「你的计划漏洞百出……你疯了,不想活了是吗?杀人这么大的事……」
「很大的事吗?我不觉得。」又是那种奇怪的笑容,看得人头痛欲裂,「我现在推你下去,不是比杀条狗还简单?」
「你哥知道了会怎么想?魏风洲知道了又会怎么想?」我背靠着栏杆,轻轻朝门口移动着位置,嘴上还不断地问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他们不会知道的,永远也不会。想拖延时间?」
她看出来了?我心跳一滞,立马拼命朝门口跑去。但是手术加药物导致我四肢发软,尽管使劲迈开步子,却被她两步追上,将一个尖锐的针头扎进了我的脖子。
「麻烦死了,本来不用我亲自动手的。现在丢下去之后,还要想办法不让医院尸检出**……」
该死,我不能睡,至少这次,不能睡……
一,二,三,四,五,六……
「夏清沉,你在做什么?!」
最后隐隐约约听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夏言,是你来救我了吗?拜托,这次,我真的还想再见你一次……
20.
「小树,你醒了?」
这几天总是半睡半醒,情绪起伏又很大,我过了很长一会儿才勉强辨认出眼前这张脸的主人。
「魏风洲?我这是在哪里?」
「你认出我了?谢天谢地。我还在担心那些药物会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他垂下小扇子般的睫毛,眼里有着一点隐忍的心疼。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别着急……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把你害成这样的女人怎么样了吗?」
被开除了?进监狱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好奇,因为现在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等着我去做,耽误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极大的浪费。
按夏言日记里所写,在这个时空,他的生命只剩下五年。
「把我害成这样,你不是也有份吗?」
大概是我的语气过于冷漠的原因,他微怔,半晌才开口:「以为你醒来第一件事,会哭着要我给你一个解释。我确实有些苦衷。」
「不必了。」
「小树,整件事情……」
「我就问你,我看见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但是……」
「一个成年人管不好自己裤裆那点事,有脸说什么苦衷。事情是我亲眼看见的,如果不找任何借口干脆承认下来,我还拿你当个男人。」
直白得不留情面,魏风洲罕见地垂下傲气的眼,转过身调试我的点滴。
「小树,好好休息吧,等你恢复了精神我们再谈。」
「不用了。明天八点民政局见,下午我找律师起草份协议,我们马上离婚。」
当天晚上,偷偷拔掉了点滴,坐飞机来到他家门口,然后拨通了之前脑子里牢牢记住的那个电话。
大概是身上的病号服过于惊悚,夏言见到我时,嘴巴张成了 o 形。
「你好,夏言。」
「呃,沈烟树?好久不见,你怎么瘦得像只猴子?」
我扑哧一声笑出了眼泪,回来之后第一次笑,依旧与他有关。
「少废话,过来找你是有事要说。」
他的面容除了喜悦之外,还带上了一些我不曾见过的慌张。
「你真生病了?说清楚,怎么会突然过来找我?魏风洲……没跟你一块来?」
「明早离婚,夏言,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单刀直入,我扬起脸盯着他,没有一丝犹豫。
「沈烟树……你别整我,我还是良家妇男。」
我踮脚吻住了他。
他身体僵住,许久,才生涩地回应了我一下。
「沈烟树,你认真的?我们这算婚内出轨吧?」
「那就出轨好了。他绿我一次,我绿他一次,很公平。」
「所以,」他收起了脸上的红光,犹疑地放开我,「你只是在报复魏风洲?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是报复他,是真的喜欢你。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们在一起了,过得很快乐很快乐。梦里的那个你说,喜欢了我很多年,要我一醒来就赶快找到你。」我笑得眼睛眯起来,「唉,也不知道梦里那个夏言,是不是骗我的。」
「本……本人当年确实对你有那么一点好感……」他脸红红地装拽,「你别太自信了,先把婚离掉,我才会考虑追你。」
我伏在他的怀里抬头望,夏言故意抬着下颌让我看不到表情,嘴角却忍不住高高地扬起。
「沈烟树,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不要后悔。」
「谁后悔谁是哈士奇。」
腰间他的手臂拥得更紧了一点。
「这一次,我不会再拱手让人了。」
今晚的一切都很突然,夏言有点被我吓到,但听完事情的原委,还是笃定地选择了相信我。
在这一点上……我确实不如他。
第二天,他陪着我去了民政局。
魏风洲看到夏言在我身边的时候,好像明白了一切,没有再挽留。只是深深地望着我,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
这一次,我已不再想去搞懂。
夏言已经被斯坦福全奖录取,但为了我,申请暂缓入学,专门拿出一年时间来陪我申请美国的学校,等我一起去留学。
我搬出了魏家,也没有再回姑姑家,在市中心租了个房子,白天去旁边图书馆复习雅思。他几乎每天都会来陪我学习,后来甚至堂而皇之地赖在了这里,每天蹭我的毛巾和洗面奶,甚至偷偷拿我的眼霜涂手,就像当初天天蹭我的笔用一样。
一年后的加利福尼亚,他在背后拥着我看星星。
「困吗?」
「有点耶!」
「聊点不困的?」
「坏蛋,不理你了。」
「想什么啊?」他坏笑着敲了下我的头,「我是说,给你变个魔术。」
「选一颗夜空里最亮的星星……我替你摘下来。」
「好,那我就要……北极星!」
「眼光不错嘛。看好啦……」夏言装模作样地把手举到我眼前,刚好对着北极星的位置,然后用力一薅。
「骗小孩呢你!我不管,摘不下来的话赔我一百万!」我嘟着嘴不满,这也太小儿科了。
「摘下来了啊,在这里。」
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枚闪着晶光的戒指。
「沈烟树,嫁给我。」
嫁给……你?
我求之不得。
「本姑娘勉勉强强……答应你。」
我愿意做你的新娘,我终于能做你的新娘。
泪眼里他的轮廓太好看。
让我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亲爱的夏言,距离我们的永别,只剩下五年的时间。
【番外一 南风知我意】
沈烟树去世后的第三个祭日,又是一个雨天。
一个撑着黑伞的男子在她的墓前,已静静伫立良久。
伞面略略一倾,露出苍白清瘦的半张脸来,刀削般的下颌线,颇不相称地挂着狼狈的泪痕。
三年之中,他对周围的风言风语,以及夏清沉的纠缠,均已经厌倦透顶。
然而更摧心折骨的,是对自己的厌恶。
认识沈烟树七年,她留给自己的印象,永远是天真无邪的一张笑脸。
不会有任何的负面情绪,即使是意外怀孕后自己要求她放弃刚签的工作专心养胎,沈烟树也只是沉默了片刻,从未出声反驳过。
纯真,善良,小心翼翼,作为一个不会花费自己太多精力的妻子,勉强能称得上是合格。
更何况……她举手投足之间,竟然颇像自己念念不忘的小时候的一个女孩,相似的性格、相似的模样,只是面对自己过于小心翼翼,少了三分敢作敢为的明媚。
不得不说,自己也真的被她打动过。
直到夏清沉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的平衡。
更善良,更清纯,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
她更是像极了那个人。
顷刻间,魏风洲被唤起了心底那股不可言传的类似遗憾的痛苦,对妻子的怜爱,也就不由自主转移到了这个新的女人身上。
而且夏清沉还无意间说出,如果不是有心人从中作梗,她才是原来家里安排给自己相亲的对象。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魏风洲每天回家之后看到妻子顺从的模样,总暗含着股无名火。
沈烟树越讨好越迁就,他就越厌烦。
她难道没有自己的事业,没有自己的想法,每天就只会围着家庭打转?
无趣至极,一眼望到底。
「风洲,检验科的聂主任最近在追我。」
夏清沉那时这么对他说。
她低着头,睫毛上挂满了细碎的泪珠,平时明艳动人的芍药,此刻却变成了一树被急雨打湿的梨花。
「他威胁我说,不答应他的话,毕业就不让我留在医院。我想,你反正也不可能离开沈学姐,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
「别答应他。」魏风洲听到自己说。他也惊异于自己语气中的不容置疑,不知是出于占有欲,还是一时上头的血气。
她一下子惊喜地仰起头,眼睛里水光盈盈。
「风洲,我可以暂时不要名分,只要你愿意让我陪着你。说实话,看到你拘囿在那样一个死气沉沉的家庭里面,我真的感觉你太苦了……」
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
他心疼地将夏清沉拥入怀中。
中午的治疗室没有病人,只有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在吱嘎作响。
女孩羞怯地将秀丽的脸埋进他左侧的肩窝。
上天跟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
后来揭开那张白布,沈烟树的脸已经支离破碎,胸前的文身却鲜艳清晰得吓人。
他这才注意到那图案下隐藏着狰狞凹凸的烫伤疤痕。
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每次都执着地要求先关上灯。
魏风洲向沈父询问那块伤疤的来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惨笑着挂上了电话。
上帝惩罚恶人最残忍的刑具,便是一种叫愧疚的情绪。
小树,如果有下辈子,我多希望换你来对不起我。
但是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意遇见我吗?
【番外二 晴方觉夏深】
夏言一直对沈烟树每三个月拉自己去医院做次体检的行为很有意见。
更何况他俩在美国还没有医疗保险,单做一次核磁共振都贵得要死。
但每次试图出声拒绝,沈烟树都会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然后他就在这样的眼神里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算了,只要老婆开心,怎么都成。
每次配合她做完体检,她才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又紧张地嘱咐他,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哪怕是小小的感冒都不能忽略。
她还是挺知道疼人的嘛。他有点骄傲地偷笑。
「夏言,我饿了,做饭。」
女孩趴在沙发上翘着小腿,啪嗒啪嗒地敲着论文。
「喂,沈烟树,做饭是可以,今天你吃完能不能乖乖洗碗?」
「什么稀饭?乖乖喝稀饭?你做我就喝。」
看着故意躺着耍无赖的沈烟树,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走向了厨房。
第一次见到沈烟树,是在高一开学分班的时候。
虽然下着雨,操场上却挤满了人,公告栏前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腰,「同学,你个子高,能不能帮我看看沈烟树分在哪个班?」
他嗯了声,便一行行扫过去,直到看见那个名字和自己的名字躺在一起,并列排在八班的下面。
沈烟树。
彩云回首暗高台,烟树渺吟怀。很美的名字。
「你在八班……」
「谢啦!」
他举高伞回头,只看到个小跑着离去的背影,白色蝴蝶结下一束长长的马尾,在脑后起伏出美好的弧度。
在班级里落座的时候,大家因为不熟都是隔开就座,他却径直走向了窗边的一个座位。
同桌的女生有点诧异地回头望着他,眼睛眨啊眨,似乎有点不安。
「这个靠窗的位置我喜欢,你另外找座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欲盖弥彰地解释。该死,为什么要这么说?她一定被自己气走了。
那个叫沈烟树的女生却因此恼怒地鼓起了腮帮子,「凭什么?你也太霸道了,我就坐这里!」
「哦,那你随便吧。」
夏言面无表情地坐下,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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